关中县城怪象:遍地药店,就是不见书店_全球微头条

我家楼下有两家店,一家是药店,还有一家也是药店。

要是时间倒退上二十年,我家附近也有两家店,一家是书店,另外一家还是书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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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是世上没有如果,书店的落寞乃至消逝,是复杂的经济社会学命题,一两句话说不清。但我依旧记得在县城逛书店的旧时光。

01

第一次接触书籍是小学六年级。同桌王佳虎偷看《半生缘》《战争与和平》。我问哪买的,他诡秘地一笑,说在“三味书屋”租的。由此,我知道了县城除了新华书店,还有其它几个租书卖书的地方。

新华书店历史悠久,全国各地都有,但印象中不接地气。一不准还价,二不让长时间看书,所以属于官方的新华书店便令人敬而远之了。就是今天,我逛书店也很少去新华。

那些开在街巷的“野店”,则始终吸引着读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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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是1996年的暑假吧,在佳虎引荐下,我去了“三味书屋”。一进书店,我就傻了,啥时见过这么多书啊。老板见我是个书盲,介绍我看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。我就花了几毛钱租了一天,藉了佳虎的面子没要押金。拿回去一口气看到半夜,母亲喊吃饭,我说不饿。次日早晨还书时,我又借了两本文学书。一本《鲁滨逊漂流记》,一本《野性的呼唤》,自此一发不可收。

书屋开在高中前门口。店面不大,书架满墙,装修简朴,透着雅致之气。老板是个中年人,热情健谈,从不会驱赶那些蹭书看的穷学生。他告诉我店名源于鲁迅先生的散文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。我心里油然生出一分敬意,这人是个文化人,爱书懂书。他开书店一则养家糊口,一则服务百姓。这话要是放到现在,可能没人相信,那时却是真的。

我仔细观察过书屋。书籍以人文社科为主,兼营武侠探案之类,很少看到教辅心灵鸡汤成功学一类书。良心呐!我曾目击过一个秘密场景。有一碎发少年凑到老板跟前,神秘兮兮,小声问有没有那种书,老板当即回道没有,并骂了他几句:“碎碎个娃不学好,这么多好书你不看?!”然后厉声把他赶了出去。

还有几家书店,能记起名字的有博迪书店、文友书店,书虫书店等三四家。这几个书店几乎都在学校周边,说是书店,卖书却是副业,主营文具打字复印等。

那个年代书店比药店多。有个头疼脑热,大家都去医院或药司门市部。大夫都是大医,望闻问切,医术好,从不乱开药。有个蒙姓大夫,医者仁心啊,靠自身抵抗力能好的病绝不给你开药。

02

王鹏是我初中时的文友。人送外号“大神”。神在读书奇快,且过目不忘。有一次他给我表演背诵课文《詹天佑》,竟然连标点符号也丝毫不差。但这还不是他最神的地方,最神的是横扫了县城所有租武侠的书店。

他常租书的书店主要是文昌和龙门。这两家老板都是外地人,胆大狡黠,特会做生意。在其眼里,书就不是书,而是一张张的毛爷爷。嗅觉惊人,头脑活泛,迎合市场的功夫绝不亚于大城市书商。啥流行就进啥,甚至未来会流行啥,也能预见到。有一阵子城里流行看艳情武侠,他们便进了卧龙生、黄易和柳残阳的书。其中《寻秦记》在同学间传阅了好长时间呢。当然,琼瑶、路遥、贾平凹,张爱玲等作家的小说也大受追捧。《还珠格格》《平凡的世界》《倾城之恋》作为抽屉里的文学,让老师颇为头疼。更叫人感到刺激的是《废都》,除了大神王鹏,没人敢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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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看书很杂,好书烂书都看。我们眼里的“黄书”,居然叫他看出了文学史价值。他曾扬言:“废都是写给后人看的,今人不懂贾平凹。”

不知何时,文昌和龙门悄悄上架了少量的辅导书。租闲书看的人依然很多,主要有两种人:一种是学渣,另一种是学霸。比如王鹏,成天看闲书,却总能考到班级前三。

那时香港回归了,小县城因之刮起一股港台电影和武侠言情热。周末好多大人和学生娃都涌向录像厅。去私营书店看书买书的人也不少,以体制内爱好者和中学生为主,中间夹杂几个自由职业者。

印象最深的是“蔬菜诗人”老王。他酷爱古诗词,常于卖菜间隙写诗填词。《诗词格律》《诗词例话》《唐宋词格律》《杜诗选注》等等,都是在书店淘的旧书,现在还整整齐齐码放在算账的桌子上。一边是电子秤,一边是诗词书,真乃奇观也。

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小县城“商潮涌动”,颇具古风的蓬莱老街被温州商贸一条街取代。“客自浙江,隆于永寿”的永客隆超市强势进驻。伴随着这股资本的洪流,一些老店无可避免地遭遇了寒冬,半死不活地勉强硬撑着。有两家位于老街的书店也难逃厄运。重新选址开店,地方不好找,手片大的小城就百十号门店,且以饮食店商店居多。新一条街门面费贵的吓人,这年头人文社科书难做,他们又不愿折身卖坏书,所以索性就改行了。其中一个老板开了一家饸络馆,生意还不错。

与此同时,县城如雨后春笋般悄然长出了好几家药店和诊所,诸如新特药店、宝林诊所等。书店、药店此消彼长,二者之间不知道有没有联系,反正在小城,书店的盛衰似乎是一夜之间的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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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3

上高中后,我的“闲书”生涯野蛮生长。我妈的观点是:利于学业的书是好书;其它书都是闲书。但我偏爱看闲书,没办法。

后门有一书店,名曰悦来,老板是个文学爱好者。店里只卖兼租文学书。余秋雨余杰余华王小波韩寒郭敬明,是最受欢迎的作家。尤其是三余,数量有限,动作慢了就没了。

记得一天中午饭时,我没像往常一样去好再来面馆吃面,出了后门,端直杀向悦来书店。老板见我来了,非常热情,问租啥书。我故意卖了个关子,说先看看。走到余秋雨跟前,我停下了,手伸进插插(裤兜)摸了摸午饭钱,正准备掏钱,肚子却不争气地咕了一声。忍着隔壁飘来饭香的诱惑,最终还是租了一星期。还书时,我特意包了书皮,以拙劣的书法写了秋雨散文几个字。老板看见后,对我竖了大拇指,夸我孺子可教,接着就把书贱卖给了我,只收了一碗面的钱。

怀着感动,细读秋雨妙文;带着不羁,翻《火与冰》《铁屋中的呐喊》;抑着兴奋,看《活着》《鲜血梅花》。没黑没明地阅读,躲进书中成一统,管他理化与数英,学习成绩直接全线飘绿。一晃半学期过去了,我被父亲转到了乾县二中念书。

为了我的“学习大计”,母亲当破烂卖了我的宝贝藏书。噙着泪水,背着铺盖,我在心里辞别了那些心爱的书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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换了环境后,我暂时消停了,当着父亲的面发誓“改邪归正”。但心里还是留了一块空地的,用来安放家乡的悦来书店。忍到学期末,我在一个周六借故回家取馍,下了车直奔高中后门。路上我想象了很多个走进悦来的场景,可是到后门外时,眼前的一幕却轰然击碎了我的小心脏。面馆和书店所在的那排平房成了废墟。

找同学一打听,才知道悦来书店在我转学后不久就关了。老板处理了旧书,新书在体育场摆摊卖。后来,旧址上起了一座三层楼,一楼临街店铺卖烟酒卖百货卖办公用品,就是没有卖书的。

又去转了几家书店,除了文昌和龙门,其它都处于濒临倒闭的边缘。这两家店却越做越大,经营面积扩大了好几倍。进店一探,武侠言情依旧在,教辅如云压海棠。名著也有一些,不过点缀门面罢了。锃新锃新,一看就没几个人翻过。

04

高二分科后,少了理化的纠缠,我连头带身子扑到了闲书上。乾州广场对面的书店一条街,是我流连无数回的老地方。广场周围,民房、单位、菜市场、小吃摊,商店犬牙交错,烟火气浓得化不开。老字号美食店虢家包子、忠义羊肉泡,大槐树饺子与那排书店隔街相望。每次去看书路过,我都会闻见香味。一碗泡馍三块五,穿肠而过没啥意思,还不如攒下,买心爱的书呢。

我就一头扎进了书店。看书,买书,(囊中羞涩,买过两三本)消磨周末时光。看书的人蛮多的,小小空间里,站着的,蹲着的,斜靠着的,场面甚是壮观。老板态度很好,从未嫌影响生意驱逐过读者。但我初来乍到,心里没底气,起初看书时贼一样胆怯而警觉。我总是找那没人的角落,看上个把小时,估计时间差不多了,就自觉地转徙别的书店。回想起来,真有点“游牧”的意味。

北大街有个“书馨斋”,店小人雅,所卖之书古籍颇多。在那儿可以放下“做贼”心态,尽饱了看,老板是个卖过红薯的文化人,知道穷学生好书不易。好多个周末的白天都是在斋里度过的。《红楼梦》前八十回就是在那儿看完的,记得还攒钱买过一本《史记》。

2001年夏天,记不清周内还是周末,田雄叫我一块去看书。到了书店街,我们先在店门口挨个巡视了一遍。结果发现:看书的比以前少了,买书的学生娃出出进进。再仔细一思量,对着呢,班里不少同学都用上了辅导书,例如《英语高考必备》《王后雄》《志宏优化》等。

进店后所见更是让人大跌眼镜,原来人文社科类书籍的书架都让位给教辅了。可怜兮兮的一面书架,摆着文史哲书籍和一些工具书,在教辅书包围下,显得灰头土脸。其它书店情况差不多,也下架了大量文学书。有的书店正在转型,或是售卖电话卡,或是经营文具。这些还算好的,有几家实在撑不下去就关门大吉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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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考那年复课紧张,我就很少去泡书店了。直到7月8号,从一中考点出来,我才去了趟书店。这次又有新发现,个别店里悄悄上架了痞子蔡和安妮宝贝的书。

药店还在蔓延,书店继续枯萎着。令人啼笑皆非的是,有的药店就开在书店旧址上。去买药时,我仍能想起当年看书时的情景。

一个县城可以少几家药店,但绝不能少了书店。王小波说:“一个人只拥有今生今世是不够的, 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。”是的,我们的诗意世界就在那小城书店里。

05

大学时代学校有图书馆,我就很少去书店了。书大都是在旧书摊淘的。唯二去过的书店是人民路的汉唐书城和中山老街的旧书店。四年时间,一半交给了师院图书馆,咸阳书店的变迁就不甚了了了。

2007年回县上工作后,闲暇时书店再次进入视野。可是寻遍全城,也没看见书店倩影。后经人指点,我终于找到了书店——新文昌和新龙门,历经江湖血雨犹岿然不动,牛皮啊。新华书店自然还在,只是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。两家私营,一家国营,三分天下,和平共生。不管咋样,小县城到底还是留住了书香的根呐。

然而,书香到底还是败给了药香,三年后也就是上海世博会举办那一年,县城陆续开了很多个连锁药店。而私营书店在经历“大浪淘沙”后,则只剩下了文昌和龙门。

新华书店位于县城最繁华的中街,店面大概百十平方,只有一层。教辅书占了“半壁江山”,另一半被文史哲农艺术工具书等瓜分。文学书领地所剩无几。看书的人零零散散,几个老人儿童专注于自己的书籍。能看的书摆在低处的架板上,漫画、故事、养生、书画、烹饪、果树栽培、青春流行之类;不能看的书清一色地裹着塑料纸,基本都呆在高处,多为世界名著,中国文学之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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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昌和龙门盘踞学校附近黄金位置,以经营教辅、文具、办公用品、教育电子产品为主。从远处看去,外部装潢谈不上惊艳,甚至有点简陋。然而,前来买书的人却异常的多。我没进去,隔着玻璃门瞥了一眼,发现里面全是学生娃。他们出来后,几乎人手一两本辅导书。叽叽喳喳,笑着说着,各自奔向自己的学校。

县城书店的变迁,就像青春的消逝,不知不觉,美好的部分已随风远去。

随着网购、手机娱乐,电子读物的“地毯式轰炸”,看纸质书的人越来越少。实体书店关的关,转型的转型,传统意义上的书店已然绝迹于小县城。新华书店端的金饭碗,你懂的,一家独大,畸形发展,半个书店而已。

2019年春天,去西安逛了几家书店。曲江书城、嘉汇汉唐书城、钟楼书店,书多得令人眩目。我还慕名去逛了网红书店“言几又”。装修高大上,豪华得像会所。拍照打卡的多如牛毛,看书的人却稀得像米汤。再后来,朋友圈里多次刷出“方所”。这个谜一样的存在,更多属于公共文化空间,其定位远非书店二字所能涵盖。

我始终怀念县城过去的书店。县域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,文化想必也会繁荣起来,那时会不会出现霸州“文丰”那样的书店呢?

药店可以提供身体病痛的治疗,却不能救治人的灵魂。遍地药店,书店难寻,其背后奔涌着巨大的无奈和悲伤。

有人说:“书店是一个城市的灵魂,如果城市没有书店我们会成为精神流浪者。”

县城书店的变迁,于真正热爱阅读的人也许影响甚微,但我想说,没了传统意义上的书店,县城的灵魂何处安放呢?

■ 文中部分书店名为化名

作者 | 渭北刀客 | 陕西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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